中文教学的汉字问题
胡明亮
一、学习中文的人越来越多
一九九四年十月十六日的《波士顿环球报》第一版刊载一篇
文章, 讨论大学毕业生求职的问题。文章建议大学生把眼光放远,
要学习中文等其他语言。这表明, 美国人已经意识到中文对美国
来说, 变得越来越重要。在美国学习和使用中文的人越来越多。
一九九四年, 美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了 SAT II 的中文考试, 参加
两次考试的学生多达六千人。报纸上也不时有新的中文学校或中
文班开学的消息。大学里选修中文的学生也在不断增加，据笔者
不完全调查，九四年的人数比九三年增加了百分之二十左右。
随着学习中文的学生越来越多，中文教师的责任也就越来越
重。笔者想就中文教学中的汉字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供大家
参考。
二、中文不能改为拼音文字
中文不能改为拼音文字 (比如注音符号、汉语拼音或其他拼
音文字)，不是因为它的历史长达五、六千年, 不是因为它的读者
多达十几亿，也不是因为它形式美，可以产生书法篆刻等艺术。
真正的原因，来自汉语本身。
中文的音节种类太少，只有四百多，加上四声，也只有一千
多。用这麽少的音节，表示成千上万的语素，就必然会产生很多
同音语素。相比之下，其他语言的音节种类就很多。比如英文的
"striped" 这个音节就很复杂，英文可能出现的音节，数以万 计。
有人会说，越南文和朝鲜文也曾用过汉字，后来都改成拼音
文字，也没有什麽问题。那是因为越南文和朝鲜文的音节种类，
也比汉语多。越南文可能组成的音节超过一万。朝鲜文少一些，
也有两千多。所以，它们改为拼音文字，造成的同音语素就比中
文少得多。
有人又会说，日文的音节很简单，种类不过一两百种，用了
表示音节的假名，也没有问题。日文使用了假名而没有问题，一
是因为日文仍然在使用汉字来区别同音语素 (所以汉字传到日本，
对日本人来说是件好事); 二是因为日文的语法结构跟中文很不一
样。日文, 还有朝鲜文，词尾的变化很多，这样对辨别词义，正
确理解句子，很有帮助。可以预料，即使日文全部改为假名或拉
丁字母，遇到的困难也会小得多。
有人会建议: 汉字改为拼音文字以后，可以像英文那样在词
语之间留空，一定可以减少因为音节种类少、词尾变化少带来的
歧义问题。这就是大家一直在探讨的“连书词”问题。连书的方
法对大部分词语都可以办到，比如“问题”写成 wenti。然而，
还有大约五分之一的词语，比如“上学”，就不知道应该拼写成
shangxue、shang-xue、还是 shang xue。这是因为，中文的语素、
词和词组之间的界线，很不清楚。
三、汉字应该简化
用拼音的方式, 如汉语拼音和注音符号等，来改写中文，困
难很大。但是在一定范围内加以简化，则是完全可能的。
如果把一横排汉字的下半边遮住，剩下的上半边也可以辨认
出来。这说明，汉字在携带信息方面，有相当高的冗余度。正因
为这种冗余度，我们在阅读时，往往只需看字的大概轮廓，一扫
而过。只有初学中文的人，才会花很多时间，努力把每个字、甚
至每一个笔划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语言和文字中的冗余，本来是一种增加信号，减少干扰的手
段。因为中文的其他标志，如词形变化等太少，连书方法也不容
易，所以就需要增加汉字本身的形式。英文字母也有冗余，比如
一些商标可以把 A 里面的一横省去，大家也知道那是A，而不是
别的字母。然而，汉字跟英文字母相比，冗余显得太多，所以在
一定范围内简化是完全应该的。
经常用电脑打字的人会发现，有些很复杂的字，比如“艺”
和“吁”的繁体字，印出来，往往会省略中间的一些笔划。而对
应的简化字打印出来，这种省略的情况就很少。所以，从打印的
角度考虑，汉字也应该简化。
四、汉字的学习
问美国学生“为什麽不选修中文?”他们一般都会回答“汉字
太难学”。这时如果仅仅用“一分辛苦，一分成就”的话，是很
难说动他们的。
北京航空学院计算机系从一亿三千万字的社会科学和自然科
学文字材料中，抽出一千一百多万字的材料，对汉字的出现频率
进行了统计。统计结果列入一九八五年发表的《三千高频度汉字
字表》。这个字表对中文教学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各个汉字的使用频率不一样。最常用的“的”字，频率高达
4%。就是说，每读一百个字的文章，就有可能遇到四个“的”
字。第一百位的“本”，频率降到0.189%，不到“的”的二十
分之一。第五百位的“严”，频率为0.044%，还不到“的”的八
十分之一。而第一千位的“赶”，频率为0.0158%，仅为“的”
字的二百五十八分之一。
显然，我们应该先教常用的汉字，后教不常用的汉字。但是
真正做到这点非常困难。字表所反应的是书面语，而大多数教材
以教口语为主，教的字自然多用于口语。比如口语常用的“坐”，
在字表仅为第七百○一位，“吗”为第八百○一位，“姓”为第
一千四百二十四位。口语不常用的“而”字，在字表中则高居第
五十二位。所以，编写教材时面临的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平衡口
语和书面语的汉字。
还有，按理说应该先教常用的偏旁部首。如先教“门”，再
教“们”；先教“木”，再教“机”。但是，不论是口语还是书
面语，出现频率高的字，未必就是偏旁部首。如“们”的频率为
第二十四，而“门”则为第二百二十六。“机”的频率为第九十
四，而“木”仅为第五百四十二。
汉字的总数虽然多达五六万，可是常用的只有一两千字。根
据汉字频率表，最常用的十个字，共占频率为12%以上；最常用
的一百个字，占40%；最常用的二百个字，超过一半，达54%; 最
常用的一千字，占89%；最常用的两千字，占97%。如果把这些
告诉学生，就会增加他们学习汉字的信心。
五、汉字的注音方式
现在用于中文教学的注音方式，有类似汉字部件的注音字母，
也有采用拉丁字母的国语罗马字、汉语拼音、注音二式等。这些
注音方式，都是帮助学生发音的辅助工具。只要能教好、学好中
文发音，不论采用哪种，都不是什麽原则问题。
当然，这些注音方式各有利弊。注音字母的主要优点是既可
横写，也可竖写，用于横排或竖排的中文书籍都可以。另外，笔
划跟汉字有联系，可以帮助学生写汉字。缺点是用注音字母在电
脑上打字时，需要重新学习键盘。还有，注音字母对欧美学生会
很陌生。
国语罗马字用不同的字母表示不同的音调，比如把“国”字
拼为 gwo，“过”拼为 guoh。所以在用电脑输入时，只需打字
母键，不必再打数字键。但是因为每个音节都有四种拼法，所以
又需要多打字母键。
汉语和注音二式，同一音节用一种拼法，另加表示声调的符
号，如“国”和“过”，汉语拼音都是guo，注音二式都是gwo。
国语罗马字、汉语拼音和注音二式都采用拉丁字母，欧美学生会
感到比较熟悉，可以减少对中文的陌生感。
中文教学中常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有时教师过分强调注音
方式的学习。比如，强调用注音方式阅读，或者用注音方式作听
写练习。有的学生说，他们过去学中文的时候，只念汉字下边的
“英文”(即汉语拼音或注音二式)，而不注意学习汉字。我们应
该给学生讲清楚，注音方式只是帮助发音的手段，并不是一种文
字。它就像拐棍，功能是帮助人学习走路。我们应该鼓励学生扔
掉拐棍，多认多念汉字。本来，花在背写注音方式上的时间和精
力，完全可以用来多认几个汉字。不论哪种注音的符号，能认即
可，不必要求会背会写。
（原文载《世界日报》１９９５年１２月３日，有改动。亦收入
《海外杂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