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号，汉语教学的一个难点
胡明亮
摘要：逗号作为汉语书面语的一个重要结构表达方式，跟英
语逗号的用法有所不同。美国大学生在学习汉语时，由于英语母
语的干扰，往往不能正确地理解和使用汉语的逗号。本文首先简
述汉语和英语逗号的主要区别，然后通过学生的汉译英、英译汉
和汉语作文等练习，从理解和使用两个方面，说明美国大学生学
习汉语时常犯的逗号方面的错误。从理解上看，学生会错误理解
逗号分割开的短语的结构，英语译文标点符号的使用也会受汉语
原文的干扰。从使用上看，学生会在并列短语之间用逗号代替顿
号，也会忘了把复合句的不同分句用逗号隔开。但是学生滥用逗
号的情况则很少。最后，文章建议加强逗号和其他标点符号的教
学。
一、绪言
古汉语的结构和句子意思，主要通过词语本身的语义来推断。
为了让现代读者更好的阅读古籍，有关部门请数百专家，花二十
多年给《廿四史》加了标点和注解（陆丙甫１９９６）。今天，
由于文字本身具有表意功能，有时作家为了取得特殊效果，还会
特意把标点符号省去。例（１）的汉语段落是田懋勤（１９８９）
引用的梁晓声《雪城》（下）１２９页姚守义思想的一段描述。
例（２）的英语段落是美国作家福克纳（１９２９）第二章的一
段无标点文字的五分之一。
（1）除了严晓东仍常来常往王志松偶尔见面知道些吴茵的情
况徐淑芳姚玉慧刘大文早已几年没见了他们你们如今生活
得怎样连你们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了大文你的两个女儿该上
学了吧小徐你还是得忘了郭立强再找个男人作丈夫教导员
你也该结婚了找个五十来岁的也行啊你不能一辈子做老姑
娘叫人一想到你就叹息......
（2） ....what have I done to have been given
children like
these Benjamin was punishment
enough and now for her
to have no more regard for
me her own mother I've
suffered for her dreamed
and planned and sacrificed I went
down into the valley yet
never since she opened her eyes
has she given me one unselfish
thought at times I look at
her I wonder if she can
be my child except Jason he has
never given me one moment's
sorrow since I first held him
in my arms I knew then that
he was to be my joy and my
salvation I thought that
Benjamin was punishment enough
for....
从以上两例可以大致看出，汉语缺乏词形变化，理解文章的结构
和意思，主要靠字、词、短语本身的意思以及上下文。英语文章
的理解，除了靠单词、短语的意思和上下文以外，还有词形变化
可以提供信息。对这两种语言来说，在文章中增加标点符号，都
可以使读者的理解更容易，更准确，更迅速。
在标点符号中，逗号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现代汉语的逗号，
比英语的逗号用得更多，更灵活（胡明亮１９９４），也比较难
学（吕叔湘、朱德熙１９７９：２３６－２４６页）。而在英语
里，逗号（还有分号）也是最难掌握的标点符号（Sager 等
１９８０：３０６页）。如果考虑到逗号在汉语和英语这两种语
言中的特殊地位，那么，美国学生学习汉语逗号时遇到困难，就
很容易理解了。本文先简述汉语逗号的主要用途，再通过学生的
翻译和作文，谈一下学生理解和使用汉语逗号时会犯的一些错误。
二、现代汉语中逗号的用法
下面先谈一下汉语逗号的主要用途，并跟英语句子作比较。
2.1 用在谓语之间，以及复句的分句之间。请看例（３a）和
英语翻译例（３b）。
（３）a. 她为了到美国留学，念了一年英文。
b. She studied English for a year in order to go to study
in America.
例（３a）的汉语复句用了逗号，而例（３b）的英语句子则没有
用。
2.2 用在主语后边。除了胡裕树（１９８０：４２０页）提到
的长主语和长宾语以外，有时短主语后边也可以用逗号隔开，而
英语一般不这样用，如例（４a）和例（４b）所示。
（４）a. 今天，星期天。
b. Today is Sunday.
2.3 用在较长的并列主语、宾语、定语、状语等成分之间，
例（５）的汉语句子和例（６）的英语译文均引自蒋坚松
（２０００：２６２页）。例（５）汉语用逗号把“什么吃的”
和“什么玩的”分开，而例（６）的英语译文则在两个宾语之间
用了连词 or。
（５）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儿的，只管告诉我。
（６）If you feel like having something to eat or
pass the time
with, just let me know.
2.4 用于插入语等。例（７）是英文原文，例（８）是笔者的
翻译。插入语 of course 和“当然了”，在两句中都被逗号隔开。
（７）But the condition with which it was coupled
rendered
hesitation, of course, a
matter altogether out of the question.
（８）然而所附带的条件，当然了，让人一点儿也不能再犹
豫。
三、学生对逗号的理解
从学生的汉英翻译的一些错误，可看出他们对逗号还是把握
不住。
3.1 对中间有逗号的长定语的理解。请看例（９）的英语译
文。①
（９）从家庭走向社会，是妇女人格独立，经济地位和社会地
位提高的表现。
学生译文：Coming out from home and stepping
into society
is a symbol of independence
for women, and also a step up
in their economic and social
status. （３－１）
建议译文：Going from home to society is an
indication of
women's personal independence
and their higher economic
and social status.
例（９）的“妇女人格独立”也是“表现”的一个定语，但是因
为有逗号将其分开，学生便以为它是一个独立的谓语，所以在英
语译文里，意思就改变了，成了“从家庭走向社会，是妇女独立
的表现，也是他们经济、社会地位的一步提高”。
3.2 对中间有逗号的并列谓语、短句的理解。例（１０）中，
动词短语“又要忍受心灵的折磨”前后都用逗号，有的学生就把
它理解为假设的结果。
（１０）如果说妇女解放就是既要超负荷地劳动，又要忍受心
灵的折磨，那我宁肯不要这种解放。
学生译文：If women liberation means to work
even more, I
would rather bear spiritual
problem and not liberate this
way. (４－２)
建议译文：If women's liberation means both
overworking and
suffering emotionally, then
I would rather not accept this
kind of liberation.
例（１０）学生的英语译文，意思成了“我宁肯忍受心灵的折磨，
不要这种解放”，显然跟原文不符。
3.3 逗号隔开的动词短语被翻译成错误的英语句子，如例
（１１）。
（１１）洋货无所不在，给中国的经济带来动力，也带来麻
烦。
学生译文１：Foreign products are everywhere,
they bring
activity to China's economy,
(but) they also bring trouble.
(４－２)
学生译文２：Foreign goods are everywhere,
giving China's
economy more strength as
well as bringing troubles.
(４－２)
第一个学生的翻译用逗号把前边两个分句隔开，在英语里是不对
的（参看《韦氏新世界英语词典》第１６８１页）。第二个学生
用现在分词短语，使“给中国的经济带来动力，也带来麻烦”从
属于第一个短句，所以是对的。
然而，上述错误从表面上看，是对逗号的误解，实际上反映
了学生对整个句子或段落的结构、语义的误解。即使是中国人，
有时也会有误解的情况。例（１２）是《青春之歌》的片段，例
（１３）是例（１２）的英语译文（吕瑞昌等１９９３：１９５
页，２６４页）。
（１２）从山海关外开进关里的火车忽然一辆辆全装满了哭
哭叫叫逃难的人，靠近北戴河车站的杨庄群众，听说这个
情况，已经有点儿惊奇了；接着又听说日本海军占领了秦
皇岛，杨庄村里就沸腾起来了；......
（１３）It was the day when the train coming
through the
Shanhaiguan Pass from beyond
the Great Wall brought
coachloads of refugees,
weeping and in great distress. The
people of Yangzhuang Village
near Beidaihe Station were
startled out of their complacency
when they learned that
the Japanese navy had occupied
Qinhuangdao on the
nearby coast. Yangzhuang
Village was thrown into a
ferment.
汉语原文中，杨庄群众“听说”的，并感到“有点儿惊奇”的
“这个情况”，是火车运来了很多难民。而使村里“沸腾起来”
（即陷入恐慌）的，则是日本海军占领秦皇岛的消息。可是在例
（１３）的英文翻译中，日本海军占领秦皇岛的消息，却被看作
“惊奇”的原因。就是说，“接着”连接的前后（虽然是有关
的）两件事，即听说难民来和听说秦皇岛陷落，被混在一起。
四、逗号的使用
逗号的理解是个难题，逗号的使用也是个难题。学生的英译
汉练习以及汉语写作，常有用错逗号的情况。
4.1 复合句的分句之间。因为汉语和英语均可以用逗号把复合
句的分句隔开，所以汉语的逗号跟英语的情况类似时，汉语译文
也会用对：
（１４）As the lake is polluted more and more
seriously,
many fish died.
学生１译文：因为湖的污染是越来越严重，所以很多鱼死了。
（４－２）
学生２译文：湖的污染越来越严重，许多鱼死了。（４－２）
而在写作时，学生常把不同的分句连在一起，而不是用逗号
（或者分号）把它们分开。例（１５）到（１７）是三年级学生
写的，例（１８）到（２３）是四年级学生写的。
（１５）这个人很奇怪可是我倒喜欢他。（３－１）
（１６）他三天内就得看完这本书所以他要好好的抓紧时间。
（３－１）
（１７）他觉得挺舒服的因为下班回家时可以吃到他太太做
的饭菜。（３－１）
（１８）对他来说冯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４－１）
（１９）我可以做什么如果我要帮我的国家？（４－１）
（２０）我看到许多警察只是观察我们的活动而没有干涉因
为他们不想和游行者闹矛盾。（４－１）
（２１）这些人认为因为环境非常所以在公用的地方人不应
该吸烟。（４－２）
（２２）他要想很多和帮国家。（４－１）
（２３）我也上大学所以能交朋友。（４－１）
4.2 分句群的实际情况比较复杂，往往是有的地方用了逗号，
有的地方不用。例（２４）的句子是作文中常见的：
（２４）虽然我认为友谊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我也想如果
你有很多钱解决生活的问题比较容易。
例（２４）这类句子有点儿像梁晓声在例（１）写的无标点文字。
但教师现在还不应该让他们这样写。
4.3 并列的短语。在英译汉的练习里，常见的问题是用逗号代
替顿号：
（２５）The medical expense bills already
include the
expenses for bathing the
patient, cleaning the room and
delivering meals.
学生１译文：医疗钱已经包洗澡，干净房间，送饭的钱。
（４－２）
学生２译文：医费还有洗病人，让房间干净和带来饭的费。
（４－２）
学生３译文：医疗费帐已经包括了洗病人，洗房间，和送饭
的费钱。（４－２）
在例（２５）的三个英语译文里，学生都用逗号而不是顿号把并
列成分隔开。
作文跟翻译的情况类似，学生在作文时也常用逗号代替并列
名词短语之间的顿号，甚至把逗号放在“和”的前边。
（２６）最浅的层次就是表面的美，包括穿着，服饰，头发，
身段，体态，等。（４－２）
（２７）这个沙漠化的现象往往使水灾，虫灾，和旱灾。
（４－２）
（２８）虽然许多国家正在团集建立经济，生态和环境结合
的政策，大家都应该记得理论和实践不同。（４－２）
（２９）女人重视男人发财的能力，野心，雄心，事业心，
和社会的地位。（４－２）
（３０）从小的时候，鸣凤要孩子，自由，和自己的家。
（４－１）
（３１）梅的妈妈是觉慧，觉民，和觉新的姨妈。（４－１）
中国作家有时也用逗号隔开并列的名词短语，例（３２）是
王蒙（１９９８：９９页）的一个例子。
（３２）你的到来如同一片月光，每一条缝隙，每一个洞穴，
每一片玻璃或者白纸都透露着你。
但是我认为，在初学阶段，还是让他们先把顿号学好、用好。
4.4 笔者还发现，不论翻译还是作文，学生因多用逗号而犯的
错误却特别少。如例（３３）也可算合格，但学生可以说是歪打
正着，并不是有意而为。
（３３）那个人，站在酒吧前边，他是谁？（４－１）
五、结语
汉语书面语言，没有汉语口语的声调、重音、节奏等声觉信
码，也没有英语书面语那样丰富的词形变化和分节连书等视觉标
志，而更多通过汉字和标点符号来传递信息。所以，汉语的逗号，
比英语的逗号用得更加频繁。学习汉语的人，如果不了解逗号在
汉语中的特殊作用，不会利用逗号和其他标点符号帮助理解和表
达，汉语的学习就一定会受到影响。由于逗号在汉语和英语的功
能有所不同，英语为母语的学生在学习汉语时，会在母语英语的
干扰下，不自觉地犯一些错误。作为教师，除了讲解汉字、词汇
和语法以外，还应该花时间和精力，向学生说明汉语标点符号与
英语的异同。当然，逗号的教学应该跟句子结构、关联词语等方
面的教学紧密联系起来。这就是本文讨论逗号所要表达的意思。
注释：
①（３－１）：三年级汉语上学期；（４－１）：四年级汉
语上学期；（４－２）：四年级汉语下学期。
参考资料：
胡明亮１９９４：《汉字适合汉语书面语》，载《语文建设
通讯》(1994年)第44期。
胡裕树主编１９８１：《现代汉语》，上海教育出版社。
蒋坚松２０００：《英汉造句手法对比与英汉互译》，载蒋
坚松、黄振庭主编《语言与翻译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陆丙甫１９９６年：《也谈中文的改革》，载网上《说东道
西》论坛，２０００年１１月８日。
吕瑞昌等编著 １９９３：《汉英翻译教程》，中国图书刊行
社。
吕叔湘、朱德熙１９７９：《语法修辞讲话》，中国青年出
版社。
田懋勤１９８９：《关于“无标点文字”和它的修辞作用》，
载《语言教学与研究》（１９８９年）第１期。
王蒙１９９８：《没有》，载《王蒙荒诞小说》，漓江出版
社。
Faulkner, William １９２９：《The Sound and
the
Fury》（《喧嚣与愤怒》），载网上福克纳图书馆：
www.mcsr.olemiss.edu/~egjbp/faulkner/lib_novels.html。
Guralnik, David B. 主编１９８０：《韦氏新世界英语词典》
（Webster's New World Dictionary of the American
Language），美国Simon and Schuster出版社。
Sager, Juan C.、David Dungworth、Peter F.
McDonald
１９８０：《English Special Languages: Principles and
Practice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德国威斯巴登，
Brandstetter出版社。
（载《语言研究》编辑部２００１年编《国际汉语教学学术研讨
会论文集》，１８９－１９２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