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语法的“词”、“句子”、“主语”和“补语”①
胡明亮
一、绪言
西方语法学对汉语语法研究有很大的负面影响。本文简述
“词”、“句子”、“主语”和“补语”等术语在汉语语法中遇
到的问题,犔岢鲆恍┛捶ā⒉⑶铱隙ê河镆彩欠ㄖ蔚挠镅浴
二、“词”
《马氏文通》(马建忠1898) 用“字”来表示类似英文word的
意思,犎纭熬沧帧薄ⅰ岸帧钡取Ｏ衷�,� 人们一般用“词”表示
类似的概念。其实, 也许“字”是更恰当的用语。
汉字改为拼音文字,牶苣芽绻按史中础闭庖还亍１热�,“上
学”是不是一个“词”？“他每天上学”这句话改为拼音以后，
“上学”就会有三种连接法�(胡明亮�1993)。
(1)燼.燭a meitian shang xue.
b.燭a meitian shang-xue.
c. Ta meitian
shangxue.
例(1b)在爏hang 和爔ue 之间,牱帕艘桓龆毯� (连字符),牨硎尽吧�
学”是介于“词”和“短语”之间的一个组合体。类似“上学”
的组合体还很多,� 使我们难以给汉语“词”下一个合适的定义。
这从一个方面证明, 汉语的“词”很难界定。
大家既然对什么是“词”, 还不能取得比较一致的意见,牪环�
干脆绕过这个麻烦的概念。比如用“字组”代替“词”；或者取
消“词”这一结构层次,犞苯佑伞坝锼亍弊槌伞岸逃铩保换蛘卟�
用折衷的方法,� 有时候用“词”,犛惺焙蛴帽鸬氖跤铩１热纾�
“他”和“每天”是词,“上学”是字组。如果学生问:“‘他每
天上学’这句话有几个词”?牳魑徊环晾碇逼车鼗卮鹚担骸坝�
五个字”,牪槐匾蛭挡怀鲇卸嗌佟按省倍械叫呃ⅰ
对于汉语研究来说,� 重要的不是“汉语有没有词”以及“怎
么给词下定义”这类问题。重要的是弄清楚各个成分之间的组合
关系(什么跟什么结合得更紧)�,� 再进一步弄清成分之间的语义关
系和语用关系。�
三、“句子”
汉语中与“词”相关的另一个难题是“句子”。有的学者(屈
承熹1996)认为，汉语有“小句”和“句子”两个结构层次，它们
分别跟英语的燾lause 和 sentence 接近,� 但又不同。以动词为中
心的结构, 称为“小句”;� 由若干小句组成的更大的结构,� 称为
“句子”。请看例(2)。�
(2)犝馓焓切瞧谔�,� 孩子们不上学,� 男女小朋友事前商量好,�
比赛跳猴皮筋儿。
显然,� 例(2)是一个由四个小句组成的句子,� 跟英语的sentence很
不一样。如果译成英语,� 至少需要译成两个或者更多的句子才行
(屈承熹 1996)。② �
四、“主语”
《马氏文通》用“起词”来表示类似欧美语言subject的概念。
不过,� 从书中的例子来看，与其说“起词”是语法上的爏ubject
(主语)，还不如说它是语义上的 agent (施事),牷蛘哂镉蒙系膖opic
(主题)。请看下例�(马建忠�1898: 491):�
(3)� 孔子惧,� 作春秋。春秋,犔熳又乱病�
马建忠是这样解释例(3)的:“‘孔子惧’一读,牎鬃印淦鸫省�
‘作春秋’二句,� 第一读其起词也。‘春秋,犔熳又乱病�
句,‘春秋’起词。”我的理解是,� 他认为第一个小句“孔子
惧”, 可以是第二个小句“作春秋”的起词。就是说,犉鸫士梢�
是施事(如“孔子”),犚部梢允侵魈�(如小句“孔子惧”)。
� 但是现在有一种很普遍的看法,� 认为汉语跟某些西方语言一
样,牼渚溆小爸饔铩薄Ｈ绻挥小爸饔铩�,犚灿Ω孟氚旆ㄕ乙桓觥�
这种看法,� 在语言教学上引起了相当大的思想混乱。比如“倒装
句”的问题。
(4)犔ㄉ献胖飨拧�
例(4)中,犞饔锞烤故恰疤ㄉ稀�,牷故恰爸飨拧�?犝哿思甘�,
现在还是说不清。说不清,牼褪且蛭蠹腋爸饔铩毕碌亩ㄒ宀�
一样。有人以词序为根据,“台上”在句首,� 所以就是主语。有
人则以语义为根据,“主席团”才能“坐着”,� 所以“主席团”
是主语。③
这种无谓的争议,� 实在应该避免。既然“主语”会引起混
乱,� 我们还是少用为妙。如果是讨论成分的语义关系,牽梢杂�
“施事”、“受事”、“时间”、“处所”等等。如果是讨论
成分的语用功能,� 可以用“主题”和“评述”。如果是讨论成
分的形式范畴,� 可以用“名词短语”、“动词短语”和“介词
短语”等等。至于例(4)“台上坐着主席团”那句话,牽梢哉庋�
分析:�
(�5�)�
台上 坐着
主席团�
语义:�
处所 动作
施事
语用:�
动词� � � � 第二主题�
� � � � � � � � 犞魈�
评述�
�
� � � 犘问�:� 名词短语� 动词� � � 犆识逃餇
五、“补语”
“补语”也是很难分析的成分。黄正德�(1988)曾以“我跑得
快”为例,犓得饔锓颐嵌哉庖唤峁顾值牧街止鄣恪Ｒ恢止鄣�
认为,“跑”是主要谓语,“快”用来描述“跑”。另一种观点认
为,“跑”是主语,“快”是“跑”的谓语。�
为什么“补语”会引起这么大的争议?犖胰衔�,�
这是因为人
们把语义和语用这两个既有联系、又不相同的层面混在一起了。
从语义上看,“快”是形容“跑”的,� 所以有了前一种观点:“跑”
是主要谓语,“快”是它的描述语。但是从语用上看，“跑”是
一种主题,“快”是它的评述,犓杂值贾潞笠恢止鄣�:“跑”是
“主语”,“快”是它的谓语。④可见,犃秸咧�,犑遣煌枋霾�
面之间的争论。所以只能是越争越糊涂。
从语义、语用和形式三个层面描述“跑得快”,犓坪蹩梢允�
这样的:�
� � (6)� � � � � � 犈軤-得
快�
� � � 犛镆鍫:� � � 动作� � � � � 形容�
� � � 犛镉脿:� � � 主题� � � � � 评述�
� � � 犘问綘:� � � 名词短语� � � 动词短语�
� � � � � � � 牋 (动词名物化)
“得”的加入,牥选芭堋泵锘！芭艿谩痹谟镆迳细翱臁庇�
形容关系,犜谟镉蒙鲜侵魈�,犜谛问缴鲜敲识逃铩＂轄
六、“汉语是人治”
由于汉语语法的很多现象很难用“词”、“句子”、“主
语”和“补语”等现成的概念和术语来描述,� 所以有人提出“汉
语不是法治,犑侨酥巍�(申小龙1991: 460页)。对于这种说法, 有人
感到自卑,犛腥烁械阶园痢８械阶员�, 是因为汉语的文字不符合
“世界文字的发展方向”, 已经让我们矮了别人一截，现在又看
到汉语的语法也不符合“世界潮流”了。感到自傲,犑且蛭嘌�
化正是当今世界上的时髦观念,牶河锉纠淳筒槐馗鸬挠镅砸�
样。�
自卑和自傲,� 都没有必要。八仙过海,� 各显神通,牭恫婵�
子，难分优劣。下面用“我吃了苹果”等句子,牸虻ニ得骱河镆�
有“法治”的事实。�
(7)燼.� 我吃了苹果。�
b.� 我把苹果吃了。
c.� 苹果被我吃了。�
先说语义层面的“法治”。例(7a)是所谓“正常”的词序,犑�
事“我”在动词前,� 受事“苹果”在动词后，这个顺序清楚地表
达了“谁吃什么”的语义关系。如果改成“苹果吃了我”语义就
成了“苹果吃人”的意思(比如在科幻小说里)。�
再看语用层面的“法治”。例(7)三句,牨硎镜挠镆骞叵狄谎�,
“我”都是施事,“苹果”都是受事。那么,牶河镂裁匆萌�
句型来表达同样的语义关系呢?犝馐遣皇呛河锶狈Α胺ㄖ巍钡囊�
个例证呢?犉涫�,� 存在三种（当然还有别的）不同的句型,犌∏�
证明汉语是有“法治”的。当然,犝庵帧胺ㄖ巍�,犑浅て诒蝗嗣�
忽视的语用层次上的“法治”。也就是说,� 说话人根据语用环境
的不同, 选用不同的句型。更具体地说,犎绻枰拔摇钡敝魈猓�
就选用( 7a);� 如果需要“我”当主题,“苹果”当次主题,� 就选用
�(7b); 如果选用“苹果”当主题,“我”当次主题,牼脱∮脿(7c)。
最后看形式层面的“法治”。除了语义和语用上的“法治”，
汉语也有被崇拜西方语言“法治”的人士所津津乐道的、形式上
的“法治”。为什么“了”不能放在“我”的后面？为什么也不
能把“我”和“苹果”这两个名词短语,� 同时放在动词后面，说
“吃了苹果我”，或者“吃了我苹果”? 这些问题，只要用形式
层面的规则,� 就可以回答。助词“了”应该附着在动词或者动词
短语的后面(胡明亮�1995),牰旁诿识逃铩拔摇钡暮竺媸谴砦�
的。除了“给”等动词外,� 汉语动词后边不能同时带两个名词短
语，所以，“吃了苹果我”和“吃了我苹果”也是错误的。
可见,� 汉语同样有很严格的“法治”,犉浔硐中问揭残砀�
他语言不同,牭遣⒚挥懈叩凸蠹帧�
七、结语�
我们在引入西方语言学的概念和术语时,� 稍不留心,牼突嵛�
入歧途，陷入困境而不能自拔。所以，在研究汉语的过程中，最
重要的是在诱人的新理论和纷繁的新术语面前，能坚持实事求是
的精神，从汉语的实际出发，探讨汉语自身的规律。
�
注释:�
① 本文原稿曾于1996年4月在美国东北地区文理学院汉语教学讨
论会上宣读, 有很多改动。
② 英语口语也有类似汉语“流水句”的言语 (如意识流小说)�,
但是跟汉语相比, 英语书面语跟英语口语的差异更大。
③ 很多印欧语言,犎绶ㄓ锏掠�,牰疾捎酶窭幢硎境煞种涞挠镆�
关系。但即使是英语，代词现在仍然有主宾的区分。相比之
下，汉语的“格”标记,犎纭氨弧薄ⅰ鞍选薄ⅰ霸跔"�
等,牷�
不像日语那么发达和专门化 (胡明亮 1994)、
④ 王力(1980:�442)认为�,“他到得太晚了”一句的“到”是谓语
兼作主语。
⑤ 把“跑得”看做动词名物化, 主要根据是:�(1)“跑”不能带
“着、了、过”等动词后缀;�(2)“跑”不能构成正反疑问句
如“跑不跑得快”;�(3)“跑”不能单独被否定,犎纭安慌艿�
快”;�(4)名物化并不排除“跑”的动词语义。
�
参考资料:�
屈承熹：《现代汉语中“句子”的定义及其地位》，第五届
国际对外汉语教学研讨会论文，1996年。
胡明亮：《汉字的简化和拼音化》,《语文建设通讯》(香港�)�,
1993年第40期，第12-14页。
胡明亮：《汉字适合汉语书面语》,《语文建设通讯》(香港�)�,
1994年第44期, 第20-23页。
胡明亮：《“了”和“呢”的综合描述》, 美国中文教师协
会年会论文，1995 年。
黄正德：《“Wo Pao de kuai”and Chinese phrase
structure》
(《"我跑得快”与汉语的短语结构》),《Language》,�1988年64期，
第275-311页。
马建忠：《马氏文通》（1898年），见《马氏文通校注》
北京, 中华书局，1954年。�
申小龙：《语文的阐释》,犃赡逃霭嫔�,�1993年。
王力：《汉语史稿》,牨本�,犞谢榫郑瑺1980年。�
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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